预警:All龙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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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会计临下车的时候跟我说,现在餐馆账面上不太乐观。如果还没有起色,倒闭也就是一两个月的功夫。
我叫阿云嘎。我在希望村的田埂上迷茫了。
周会计不过多说了一句话,本来等在村口大树底下的老王见状就噔噔噔地跑过来,一把搂住周会计,临走还不忘瞪我一眼。
王支书稀罕周会计,这是全希望村都知道的事情。毕竟周会计是整个梅镇上唯一的会计。可阿龙川菜馆还是整个梅镇上唯一的川菜馆呢,怎么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给周会计送到家,我就往回开,边开边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阿龙川菜馆地处镇中心,租金不菲,周边商业繁荣,搁北京得算CBD, 可庞大的客流似乎跟我们的生意毫无关系。同样在一条街上,我刚刚开回来的时候还亲眼看见——现在晚上九点半,“翟李铁刘海”理发店里热火朝天,吹风筒和卷发棒齐飞,黑糖纹身吧里灯火通明,割线机与圆排针一色。与此同时,阿龙川菜馆灯光昏黄愁云密布门可罗雀家徒四壁凄凄惨惨戚戚……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楼上新邻居养的鹦鹉说的。就这几个破词,它一天到晚地站在窗沿上嚎,翻来覆去,没完没了,念叨得我都学会了。没准就是这只鸟把客人吓跑的。赶明儿得上去聊聊。
我推门而入。阿龙川菜馆里罕见地来了位客人,看着挺年轻,一个人枯坐桌角。大龙断了电似的趴在柜台后面,时不时抬眼扫视一下。即使用阿龙川菜馆的标准来看,这气氛也太诡异了。
“怎么回事啊这是?”我绕到柜台后面对大龙耳语,“也不给人点菜?”
“点了。要了一打可乐,坐这儿闷头喝了半个小时了。”
“……这咋整?得让他点点儿菜啊,可乐能有多少赚头?你知道周会计刚刚跟我怎么说的吗?”
大龙瞥了我一眼,神情逐渐从断电模式切换到满电模式,径自绕出了柜台,走到那人面前:“哥们儿,不好意思,得打烊了。请回吧。”
“那……结……结账。”
要我说,这年轻人看着也挺正派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大龙就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喝可乐喝上头了。
大龙似乎并不受他的炽热目光的困扰:“好的。您一共消费了五百五十二元,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五百五十二?一打十二听可乐,五百五十二?就我送周会计回个家的功夫,中国经济就崩成这样儿了?
“没搞错吧,我只点了可乐诶。”
“是的。本店250毫升的百事单价四十六元一听。十二听一共五百五十二元,收您五百五就好。”
“……没有你这么定价的吧?我要去工商部门举报你们。”
“你可以试试。我倒想看看梅镇哪个工商局能不罩着我而受理你的举报。”
我们认识工商局的什么人吗?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年轻人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要按市场价三块一听收,那这钱我付。再多了没有。”
他确实没撒谎,全身上下掏遍了也只有三十六。支付宝微信的余额里就剩几毛几分的零头。
混得也真是挺惨的。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留下他当洗碗工,直到还完这五百来块钱。问题是阿龙川菜馆没有多少客人,也没有多少碗让他洗。况且这破馆子连我和大龙两个人都要养活不了了,哪儿还养得起闲人?
可我看大龙的意思,是要坑定他了。“那你有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年轻人脸色一变,目光锁紧了手边的行李箱。
大龙一把把箱子拽过来,眼疾手快的程度是我前所未见的。年轻人起身欲抢,大龙便把箱子抛给我:“嘎子,好好搜搜!”
得,一夜之间,阿龙川菜馆成黑店了。
这箱子倒没什么好搜的,里里外外就只放了一个透明盒子,盒子里爬着几十只生龙活虎的小龙虾。
“大龙,啥也没有,全都是虾。”
“什么?”他难以置信。
“虾是我最好的朋友!”年轻人秒变声嘶力竭,“你不要动它们!我蔡程昱就是饿死,就是砸了Stella McCartney卖了Yeezy, 也不会让你们动我一只虾!”
三十分钟之后,他捧着一盘油光锃亮红艳动人的油爆虾从厨房里走出来,哭哭啼啼地说了一句,真香。
我和龙两人立刻食指大动。不得不说,这小子做饭有两把刷子。我终于意识到阿龙川菜馆经营不善的根本原因——我们就缺这样一个好厨子!
“小蔡,来梅镇做什么呀?”我一边儿拆着虾一边儿问。
“……养虾。虾都被你们吃了……”说罢又要哭。
大龙拎着虾尾蘸着酱,慢条斯理地问道:“养殖许可批下来了吗?池塘承包了吗?最简单的,船买了吗?”
小蔡怔住了,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大龙跟我相视一笑——这样看来我们俩把他的虾吃掉也不是什么罪过,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养不起来。“那你来之前找着住处了吗?”
小蔡点点头:“找了个室友,叫星元。没有地址,有他电话,但一直联系不上……这才在你们店耗了这么久。”
星元,这个名字有点儿熟,仿佛在那儿看见过似的。
“这样儿吧,蔡蔡,”大龙擦干净手,往后一仰,撩了撩头发,就把这小子看呆了,“我看你手艺不错,正好我们这儿也少个厨子。不如你就留下来做饭,把本儿攒够了,也熟悉梅镇了,把一切都准备停当,你再去养虾也不迟。”
小蔡想了一会儿,但又好像啥都没想似的:“那好吧。”
我带着他把阿龙川菜馆的前厅后厨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儿,就听到门外飙来一阵机车引擎的响动。准又是黑糖纹身吧的老板。他每天十一点一关店门,就掐着点骑着摩托过来找大龙去蹦迪。今天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去了。大半夜的,多危险。
我夺门而出。蔡蔡不明就里地跟着我。四个人在深夜的阿龙川菜馆门口沉默地对峙。
大龙坐在摩托后座上,刚想开口跟我辩解什么,纹身吧老板便急不可待地把头盔摘下来,难以置信地:“老蔡,是你?”
“老龚?”
惹,现在年轻人都什么风尚,男孩子之间还有称呼老公的?汉语真费解。
大龙露出了玩味的微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家新厨子,不过你们好像认识?”
两人不情愿地:“……是认识。”
“那就太好啦。蔡蔡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蹦迪?”他真是一点儿反驳的空间都不给我留。
蔡蔡非常乖巧地摇了摇头。
“那咱们就出发吧,”大龙扣好头盔,“出发,老龚!”
这什么biang称呼?气死我了。我一把拽下卷帘门锁上,回屋睡觉去了。如果不是蔡程昱锲而不舍地拍门拍到了后半夜,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其实纹身吧老板,他姓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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