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现代AU】归去来兮 The Revenants 第二章

归去来兮

The Revenants

第二章

人生中有许多难以预测之事,而我与明楼的重逢绝对是其中最不愉快的之一。尽管我和他只有飞机上的一面之缘,可毕竟当时聊得挺投机;我们还约好之后在迎新会上见面,明楼却却放了我鸽子。作为半个熟人,我对他的爽约是绝对有权感到不快的。明楼是有钱,可有钱不代表他可以不尊重人啊!若是叫我在大街上遇见他,定会大肆讥诮一番,让他下不来台。然而现在情况变了:我研究生申请的命运就攥在他手里,而我绝不想回到潼市去。虽然进入校友面试环节的申请者已经可以算是一只脚踏进索邦大学了,然而若是明楼在给学校的反馈上对我胡编乱造一堆评论,比如毫无艺术天赋,对人态度恶劣等等,那我就等着歇菜吧。所以我现在还得做出一副惊喜万分的样子,我还要在他面前夸张地赞叹我们的缘分,最糟的是我还要把自己幼稚又中二的作品暴露在他渊博的学识下。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的胃已经揪成了一团。

微笑,李熏然,保持微笑。我告诉自己。你不会想让明楼看见你阴沉着脸的。两边嘴角向上二十度,很好,千万忍住不要抽他。

“嗨,明先生!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一脸阳光灿烂地对他打了个招呼,心里却紧张极了,不知他是要装作我们从没见过,还是要解释他上次为何爽约,或者是要谈些别的什么。

他抬起头来,招呼我坐下,精神很好,但眼镜片后面藏着我看不透的神色。“是无巧不成书啊,李先生。只可惜,生活本身太过平淡,成不了书。”

明楼在撒谎。我敢肯定他的生活一定不平淡。说真的,什么样的人的弟弟会突然消失?什么样的人会突然人间蒸发三个月然后又生龙活虎地重新出现呢?我心里一时腾起许多疑惑,大抵是因为一个老刑警的本能。但我已经不是刑警了,我是要申请艺术史专业的学生,我没有必要让明楼在言辞中自相矛盾,因此我只是拍起了马屁,“谁知道呢?也许我们都会被写进书里,比如《明楼传: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的一生》,《李熏然传:新莱比锡派的集大成者》。”

“传记啊!我可不喜欢传记。传记里头有太多历史,而历史是个负担,唯有成为故事才是解脱。”

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我心里嘀咕着。什么玩意儿,什么“负担”、“解脱”的,明楼他在胡扯什么?我诚恳地望着他的眼睛,大声说道:“精辟!”精辟?我看是放屁!

“但是这次面试与我喜欢什么无关。重要的是,你喜欢什么?你想要在索邦得到什么发展?我刚刚听你提起新莱比锡派——为什么这么说?这应该是给慕尼黑大学的申请里写的吧?”

“我就是随口一提。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可塑性还是挺强的,以后向什么流派发展也不一定。但我觉得我的风格肯定不会是纯西方的。实际上我跟渡部先生在Skype上简单地聊过这个问题。你知道,他是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东方文物艺术馆副主任,这个我知道。要不然学校怎么会派他来面试你嘛。我和忠彦君从大四的时候就认识了,也算是老朋友。只是他今日忽然有事,所以就拜托我来给你面试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我依然觉得他在撒谎——就在昨天晚上,渡部先生还和我确认了一遍今天的会面。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他来不了了呢?这件事和明楼有关系吗?等等,明楼在看我,他在等着我接过话头。不知为何,他的注视突然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让我觉得,我这个与无数罪犯较量过心理战的人民警察,在他面前藏不住任何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渡部先生原来提过一句,说在大英博物馆有个挺适合我的实习机会。今日不能见到他,实在有点儿遗憾。”

“原来是为了这个。李先生可真是志存高远,学还没上一天,就想着找实习了。”

“明先生批评得是。我的确是有点儿好高骛远。”虽然这样被明楼讽刺实在很不爽,但我还需要树立一个谦虚的形象。再忍忍,李熏然,忍到他肯为我美言几句就好了。

“若是有这个资本,好高骛远也未尝不可。毕竟白居易就可以在长安‘白居易’。给我看看,你有什么资本?”

我从卷轴里抽出了带过来的画,一张张慢慢铺平,摊开在明楼面前,也不多做解释,就让他自己看。而我坐回了位子上,揣摩着他脸上的表情。明楼看着看着,脸上似乎有赞赏之意,直到看到那幅《无题》,脸色倏地变了。我才刚刚放松下来,看他这副样子又立刻绷紧了弦。老实说,这幅画不是我最好的作品,光影处理不妥,本不应该带了来,也不知道它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钻进我的卷轴里了。明楼会不会就因为这一副画就把我全盘否定了?我心里七上八下。

“这画儿叫什么名字?”

“《无题》,明先生。”

他恍然大悟—奇怪,“无题”二字为什么能让他恍然大悟?我正疑惑着,又听见他批评道:“不好,还是该有个名字。”

“明先生有何高见?”

“不如,就叫《家园》?”

“先生此言差矣。这画的不是我家,是我一个朋友的一处房产。”

“湖畔旁,树林边,何处不是家?其实只要有人,哪里都是家。”

明楼又在胡说些什么?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我正想开口说,《家园》就《家园》吧,反正明先生比我懂得多,突然捕捉到他脸上一些情绪波动。明楼似乎深深陷进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并且毫不掩饰。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之前他就算要误了飞机都从容不迫,怎么如今见了一幅画就如此激动?我捉摸不透,又怕这画犯了他什么忌讳,便叫来服务生,打算点几个菜先把明楼喂饱了,也许他心情还能好点儿。

“李先生,不必破费了。这幅画画得太妙,使我深受感动,所以一时失礼了。请你见谅。”

“诶,这有什么关系?吃饭是人生第一要事。喜欢什么尽管点,这顿我请。”

“这怎么好意思?既然你要进索邦大学了,那也算是我明某人的学生。一起出来吃饭,哪有老师让学生付钱的道理?”

这几句话透露的信息量太大了,完全不像明楼平时严谨的风格。首先,这幅画里有一些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以至于他忽视了其中明显而致命的弱点;其次,他同意让我进入索邦大学了;第三,他接受了我的提议,愿意在这里就餐。因此我必须将这种迂腐的客套进行到底。“我能进入索邦,还不是全仰仗先生您哪!这次就让我请客吧!服务生,先来两份法式煎鹅肝,要配香槟。明先生,算我求您,您可千万别跟我争了。”说完,我便站起身,想要把画都收进卷轴里,却被明楼一把按住。

“李先生,一切都可以依你的意思。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您请说。”

“这幅《家园》,能否赠与我?如果不能相赠,你出个价,我把它买下来也可以。”

“明先生这就是跟我见外了!您能看得上我的作品,那就已经是给足我面子啦!这样吧,我先把它拿回去,装裱好了,改日亲自送到您府上。”

“实在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你,还是让我拿回去自己装裱吧。”

“明先生,您相信我,我知道您喜欢这幅画。不是我不肯送,只是我看您今天也没有带什么可以装画的东西,我就这一个卷轴,也得带回去。等装裱好了,我立刻送给您。您看,人家要上菜了,就让我把画儿收起来吧。”

明楼见我言辞恳切,也只好讷讷地收回手去,让我把画收起来。我以为来了法国,我就自由了,再也不用在乎别人的脸色了。谁知半路杀出个明楼,让我点头哈腰装腔作势的,真是心累——之前在国内都没有这么累过。所幸终于上菜了。我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正好用鹅肝堵上自己的嘴巴。

然而心里疑虑重重的,我实在没有胃口吃饭。明楼聊起了学校的周边环境,哪个教授肯给高分,哪个教授难以相处,哪些书店值得一逛之类的话题。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胡侃,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我在思考,《家园》到底是哪里触动了明楼。明显地,它和他的过去有某种隐秘却重要的联系。直觉告诉我,明楼在看到《家园》那一刻的失态和他消失已久的弟弟阿诚脱不了干系。阿诚跟我又是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长得像吗?我和他长得究竟有多相似,以至于明楼都会认错了人?有没有这种可能:明楼为了财产,或者外人不知道的家事,安排阿诚“永久消失”了?如果是他杀了阿诚,或者雇人杀了阿诚,那么我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鬼魂一样的存在。明楼会不会怀疑当初阿诚并没有真正死亡,然后化名李熏然回来索命了?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么我的生命就会受到严重威胁。

我做刑警的那八年里,见识过太多的杀人犯。我发现,无论是连环杀手还是过失犯罪,是地痞流氓还是斯文败类,只要手上沾过血,就会带着一种与常人不同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气场。我当然从来没有只根据一个人的“气场”定罪结案,然而证据最后往往都会指向有这种微妙气场的嫌疑人。明楼身上就有这种气场。阿诚也许不是他亲手杀的,但他一定杀过人。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又突然意识到明楼正在看着我。他表情温和,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我一脸茫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让明楼以为我只是走神了,但是我心里还在琢磨在这张谦谦君子的面具之下究竟藏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先生刚才说什么?我一时没注意听。”

“没有什么,就是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家中只一老父,现在还在江州。”我如此回答道,心里却想着,既然你提起了家庭,那就别怪我给你下套。

“这样不好吧?父母在,不远游。”

“游必有方,”我反驳道,继而发问,“那您呢,明先生?上次在飞机上听您说过您姐姐在上海,令尊令堂可是现在跟她住在一起?”

明楼的脸色沉下来了:“家门不幸,父母早逝。”

“啊,真对不起,我提起来了又惹先生伤心。”瞧好了吧,明楼,你现在只是伤心而已,等受了惊吓,我看你会露出什么马脚来。“咱们聊点儿别的吧。您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把我认成了您的弟弟阿诚,想来我和他长得一定十分相似。不知您有没有阿诚的照片能让我看一看?”

“不好意思,那些照片我并不随身带着。”

“手机里也没有吗?”

“这个也没有存。”

“全家福也没有吗?朋友圈里也没有他的照片?”

我追问得太紧了,明楼已经察觉出了异样。我以为他会愤然拂袖离席,谁知他只是波澜不惊地答道:“有阿诚的照片基本都存在电脑里了。而他消失的时候,朋友圈还没有流行起来。”

“哎呀,瞧我这张嘴,又说了不该说的。真是不好意思,明先生。”

“没有关系。”他温和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再说话。我一脸歉意地等着明楼的下文,心里对于这次对话却已经十分满意。关于阿诚,我已经得到很多信息了,比如,他至少是三四年前失踪的。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再次见到《家园》时,我才明白面试那天渡部忠彦突然缺席的原因;我才知道阿诚真正的故事,才知道自己当初武断的推测和臆想对明楼是多大的侮辱;那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天在左岸咖啡馆吃的那顿令人心累无比又疑点重重的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和明楼的第一次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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